我叫王海波,今年42,家里排行老大,是遥县的农民,这个名字是爷爷给起的,他一辈子没见过大海,希望我长大后能看到大海走出这个村子。我也确实做到了。

上完初中的那年,我15岁,跟着村里的李叔去了城里打工,从那时起我便认定我要扎根在城市里。但那个时候我什么也不会,只能在小餐馆里打杂、洗碗,我记得那个老板是个胖子,经常找借口打骂并克扣我的工资。后来干过各种活:跑工地,拉货,偷运土方。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扎根在城市的想法更加地迫切,可是我没有钱,我也意识到干这些活不能让我获得更多的钱,于是我疯狂地寻找一条挣钱的道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还真找到了,这一年我28。

给我介绍这个生意的人叫刘能,是我偷运土方时候认识的,当时差点被警察抓住,他帮我摆平了警察,对我也很不错,我那时一直认为他是我的贵人。后来他告诉我有一个挣钱的机会,也是拉货,但比拉土方挣钱多了,问我干不干,我问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他伸出两根指头:两万。我当时一听就懵了,我拉土方一个月拼死拼活也就四五千,这一下两万。我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时我以为我将飞黄腾达。

他让我送的货是都是包好的,就几个塑料袋。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玩意,一个月送几次就给我两万块钱。他都是让我半夜送,我以为这玩意可能跟偷土方差不多,不能让警察逮住。送了大概半年,我对这东西越来越好奇,终于忍不住就打开了一包,发现只是一堆的白色粉末,我立即意识到这就是毒品,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是走南闯北这些年,跟社会上各路人马打交道,也能知道个大概。每个月挣两万相比我以前简直就是天上,但是跟卖这个玩意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谁不希望自己能挣得更多,从这时候开始我更多留意刘哥的操作手段,后来我发现其实他的上家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而下家是我去送货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甚至他的名字也很可能是假的,于是我就策划把他代替掉。也许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从村里出来的憨小子,一个月能有两万就非常满足了,这也应该是他找我的原因。

后来我观察和筹划了有两年时间,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刘哥从这个世界上给抹掉了,我顺利成章的成为了中间人。我才发现这个中间人每月能挣至少50万。一开始我日夜担心警察抓到我,但后来我发现由于刘哥本身是干这个的所以根本没有人关心他的存在。同时从这时候开始我所有的欲望和胆量都开始疯狂滋生。我在城里买了车和房,玩女人、泡KTV、飙车、买奢侈品,享受着所有我曾经只能幻想和眼巴巴望着的东西,我喜欢那种被所有人尊重和瞩目的感觉。渐渐地,我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欲望一点点地将我吞没,我逐渐开始不满足于这个中间人的角色,我想要更多的钱。于是,我背后里派人去搞方子,在一个隐秘的地方自己做,钱当然来的更多了。我这时候完全相信自己是命里注定要做大事的人,天地亦不放在眼里。

老天如果想收了谁,一定会让这个人极度膨胀。

终于我被警方盯上了,直到有一天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被突然逮捕,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从被抓到宣布死刑用了三个月。我得知我死刑的那一刻,只想哭,万念俱灰,突然想起很多以前在村里的事情,反而在城里的酒绿灯红一刻也回忆不起来。我想起村里有一条河,夏天的时候爷爷奶奶会在河边的树下乘凉,有一群跟我一样年纪的伙伴会在河里游泳,游完泳上岸,爷爷奶奶会准备好沙甜的西瓜给我吃。我想起父亲跟我一起捉知了,我爬到树上,他在树下看着我,我把抓到的知了丢下去。

我每天都睡不着,恍惚间有很多事情好像发生过,又好像没发生过,我还剩5天的时间了。我很后悔所做过的一切,我很希望能再一次自由地站在村里的河边看着蓝天,听着河水流淌的声音,可现在我只能看到这黑黝而冰冷的铁栏杆和密不透风的墙。

我还剩4天了。我想起来曾经跟村里的二妮关系特别好,她喜欢摸我的头和给我做饭吃,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我还剩3天了。我好像能鼓起一点勇气去面对这个事了,我安慰自己男子汉大丈夫,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还剩两天了。我想起我的父母,爷爷奶奶亲戚朋友,不知道他们怎么想,怎么看我,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他们都是老实的农民,从来没教过我干这些。

我还剩一天了。我想不起来任何事,前两天的勇气在此刻就是个笑话,我不知道我该想什么,不知道该后悔什么,就只是心里揪得慌,我很想哭但又哭不出来,我不知道我恐惧还是不恐惧,我只能盯着眼前的墙发呆,狱警给我一包烟,我只是一根根地抽。我感受到时间在一点点的流走,我很想让它停下来,但是却无能为力。牢房里有一点声音,我都以为是要带我出去了。

狱警来问我想吃什么,我知道时间快到了,这是最后一餐了,我想吃孜然炒肉、凉皮,也想吃口村里二妮的饭,但是我知道她肯定接受不了,就不难为她了。

吃完了饭,狱警带我上了车,开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那地方是一个空旷的野沟,旁边已经停好了殡仪馆的车,我知道那是为我准备的。我好像突然有点迈不动步伐了,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仿佛已经变成一块石头。行刑官拿着我的名字走到我胸前,进行了比对,然后大喊一声:准备行刑!我抬头望着那黑漆漆的枪口,好像有些不甘、有些不舍、有些恐惧、又有些解脱。

枪响了,我的一生结束了。


上面这个蹩脚的小说缘起是今天我看了知乎上关于死刑执行的话题,恰逢近期我在思考关于生死的问题,便把自己完整地代入其中一个故事,以体验这种明确知晓自己死亡时间的感受。世上大概只有两种人能明确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一种是高僧大德,另一种大概就是死刑犯了吧。我一直以为我是非常不怕死的那种人,除了平时热爱极限运动之外,我认为生死都是必然,若不该死,想死也死不了,若不该活,想活也活不了。加上这两年对生死问题思考颇多,甚至有一阵觉得自己无所畏惧。现在回想起来,着实蒙蔽了自己一把。

我深刻地感受到只有当自己面对自己的死亡的时候,死亡才是真的。我根本做不到坦然面对死亡,更不要提放下生死,亦感受到若要达到“了生死”的境界是多么的困难,以至于我对自己是否能达到那个境界有极大的怀疑。但怀疑归怀疑,不论路有多远,山有多高,这条路还是必走的。

还是送首诗给自己打打气:


我赤手空拳而来,将化为尘灰而去

于天地间而孤生,亦放歌九天之外